提起何全志，人们并不陌生。他被圈有里人誉为“越调全才”。他在舞台上塑造了上百个鲜活的人物形象，个个人有其口，口有其声。不论是多谋骁勇的姜维，还是彪悍勇猛的张飞；不论是吝啬抠门的老鳖一，还是大摊摆阔的杨大山；也不论是忠诚直谏的魏征，还是心狭智广的周瑜，无不栩栩如生，形神俱备。可谓：文武不挡，净丑俱佳！

     适值他从艺六十周年之际，我们拜访了这位曾经叱咤剧坛的老艺术家。七十多高龄的何老依旧精神矍铄，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热情、乐观。魁梧的身材，满头的银发，爽朗的笑声，依稀可见三十年前“姜伯约”那横枪立马的英雄风采，说起这六十年的艺海生涯，老人半是喟叹半是自豪。当我问起他的从艺之路，老人脸色陡然凝重了，点燃一支香烟，在那缭绕的烟雾里，朦胧中似乎又回到了六十年前：

一、我本无心道竟成

    周口商水的何金堂是越调圈里的名角儿。早年就唱红了沙河两岸，豫东平原。1948年，他和剧团回老家商水演出，他的老伴何奶奶闻讯前来看望丈夫，还带了一条尾巴来—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。这孩子和何金堂是同宗同族，论起辈份来，应该喊何金堂爷爷。这次听说何奶奶去看丈夫，从小就对戏曲着了魔的他，非缠着何奶奶带他来过把戏瘾不可。

    当何金堂见到了这个鬼机灵的孙子，着实乐坏了。看他唱起戏来有板有眼，便鼓动他上台唱一出。没想到，他还真不怯场，真的装扮起来，到台上认认真真地唱了出《二进宫》。台下观众眼前一亮，一时叫好声轰然雷动。一个毛头小子就这样一鸣惊人，从此和戏曲结下了不解之缘。更令人想不到的是，也就是这个孩子在几十年后，竟然成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越调剧种的唯一传承人。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二、半世风霜笑从容

    自从十二岁师从何金堂学戏，何全志不敢稍有懈怠。虽然没读过书，但他深刻明白“业精于勤”的道理。出于对戏曲的热爱和追求，他对自己的要求尤为严格。踢腿、喊嗓……三九三伏，寒来暑往，从未有一日间断。天不亮翻墙出去练功，等回来大门还没有开，又翻墙进去；睡觉的时候衣不解带，把脚挂在绳子上……就这样月月如斯，日日如斯，一练就是几十年！
他的基本功可谓扎实至极，《收姜维》中那一招一式，“趟马”、“下叉”许多高难度的动作，做起来那般自如洒脱！

    1960年，何全志开始和申凤梅合作。这一合作就是三十多年。在舞台上两个人配合默契，相辅相成，可谓“黄金搭档”。在演戏时，申先生是女一号，何先生是男一号。申先生演《孔明出山》，他演张飞；演《舌战群儒》，他演孙权；演《卧龙吊孝》，他演周瑜；演《斩关羽》，他演关羽；演《七擒孟获》，他演孟获；演《明镜记》，他演魏征……两个人能取长补短，融会贯通，表演上相得益彰，相映成辉，打造出一部部越调的“看家戏”。完成了越调剧种的革新，使原本一个不入流的剧种一举成为河南的三大剧种之一。此功之大，当以“何当黄金铸子昂”论之！

    在生活中，风里雨里，两人姐弟一般，相扶相持，同舟共济，共度难关。为了帮申先生演好《卖箩筐》，何先生挑着扁担，陪她下乡去体验生活。白天下地劳动，晚上在 打麦场里练戏，背心不知道磨烂了多少件……生活中的点点滴滴，三十多年的感情，情深似海。当我向他问起申先生时，老人长吁了一口气，神色无限凄然：“每每做梦，总梦见还和大梅在一起演戏。我还演姜维，她还演诸葛亮……到死也忘不了呀！”

三、神行百变妙无穷

    申先生在一系列的“三国戏”中塑造了几个不同时期的诸葛亮形象，而何先生却塑造了几个完全不同的人物形象，每个人物都很成功。比如：他在《诸葛亮出山》中塑造的张飞这个艺术形象，勇猛粗犷，却又不乏细腻。何老师把他比作北京的萝卜    心里美。他塑造的张飞，粗得可爱，粗得喜人，粗得有味。那一个眼神，一个动作，都是经过他精雕细琢出来的。就如同一幅泼墨山水画，虽整体粗犷，却又不乏芙蓉出水的清逸。此剧一演，一时被人誉为“活张飞”。

    令人匪夷的是，从小演花脸的何全志在《诸葛亮吊孝》一剧中，竟也把周瑜这个武生塑造得如此成功。那一字一句，一个水袖，一个抖翎，把周瑜的狂傲多谋，心胸狭窄，表现得淋漓尽致，令人耳目一新，惊叹不已！

    除“三国戏”系列剧中的孟获、关羽、姜维这几个人物外，他在另一部名剧《李天保娶亲》中所饰演的老鳖一张忠实，一直受到人们的喜爱和推崇。当年田汉看过此剧，赞誉他是“中国的葛朗台”。我问他是如何演好张忠实这个要钱不要命的老鳖一的，何老笑着说：“其实张忠实这个人并不坏，他的剥削别人。只是自己的生活太省吃俭用了，扣了点，太爱财罢了！他并没有什么不好。其实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也不妨学习一下他，只是别太扣了！”

    与其相反的是，河南省越调剧团获得文华大奖的代表剧目《吵闹亲家》里的杨大山，杨大山这个人自己节俭，却爱在别人面前讲排场、好大摊。他在该剧中把一个辛苦持家，死要面子的农村汉子演得生动感人。让人在泪中带着笑，笑中带着气。问他是如何把一个农民给演活的，他笑着说:”我自己就是个农民。他演的张飞像一壶陈年老酒，入口甘辣，回味起来却越看越爱，越品越有味；

他演的周瑜像一瓶老醋，酸里带着醇，傲里带着雅；
他演的老鳖一像碗清茶，细啜是苦，慢品是香，之后只有满口的清爽；
他演的杨大山像一盂老抽，淳朴绵长，土色土香，令人回味。
何全志不愧是戏剧界的全才，是个对艺术追求一生，不断创新的真才。
他能够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去大胆创新，在学中思，在思中进。他先从何金堂，再跟李金山，后又同张秀卿，采众家之长，糅和传统，融汇现代，自成一家。可谓“十年辛苦不寻常”！
早年的越调只是“江湖剧种”，很少有人去关注它。是申凤梅、何全志、毛爱莲等老一辈艺术家，把越调给革了命，改头换面，脱胎换骨，成了一种真正能够登堂入室的剧种。他们完成了越调从俗向雅的过渡，从散向凝的聚焦。这个贡献应该永铭于越调史上！1963年，申凤梅率团进京演出，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亲切接见。周总理肯定了他们对越调事业 所做的贡献，这让他们激动不已，为越调的发展更加的努力。这也让何全志更加坚定了为越调艺术不懈追求的决心。每每捧起自己和周总理的合影，他 的脸上满是激动和幸福。

四、也无风雨也无晴

何老在舞台上塑造的老鳖一这个人物虽然爱财如命，但生活中的何老却是淡泊名利。他在艺术上精益求精，一丝不苟，在工作上他顾全大局，不计得失，甘于牺牲个人，一直保持着他那种特有的淳朴本色。早年，他和爱人为了演戏，不得不忍痛割爱把孩子寄养在亲戚家，两个人走南闯北地去演出。可是，家里一封急电寄来，说是孩子得了重病，这下子两口着了急，只得让夫人离了剧团，自己独自上场。说到这些，何老仍流露出愧疚之情，说是对不起夫人，让她承担得太多了。
在团里，他勇挑重担，提携后辈，忘怀得失。脸上所洋溢的总是那和蔼的笑容，可亲可近。团里的小辈提起何老没有不佩服的，没有不挑大拇指的。也只有他有资格喊申凤梅先生一声“老申”、一声“大梅”。我想，用一副对联概括何先生再形象不过了：开口长笑世间人，大肚能容天下事。这正是老人的真实写照。
 

    他甘于“二线”，诸事无虑，但我能体会到老人那颗饱经沧桑却对艺术炽热如火的赤子之心。这其间，老人的几多无奈，应该消磨在如水的岁月里吧。

    蓦然回首，六十年的艺术之路，坎坷崎岖，有苦有甜。回首往事，如烟如云，也无风雨也无晴。老人退休之后，生活得很幸福。早晨起床到滨海公园锻炼，看书，看电视，有时还参加一些公益活动，宝刀不老，自得其乐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，用一种超然的心态去生活，轻松自在，和老伴两个人生活在一起，不问世事，倒成了野鹤闲云。他对我说：“我俩一月退休金三四千块，多了多花，少了少花。钱这个东西，生不带来，死不带去，多了是个累赘。三个孩子都成了家，每逢星期日都回来看我们，一家人其乐融融，我很幸福。”看着老人那张饱经沧桑却充满天真的脸，我似乎真正体会到“不戚戚于贫贱，不汲汲于富贵”这句话的真正含义。

    当谈到当下戏曲的发展形势时，老人连是叹息。他从戏曲商业化谈起，语重心长地说：“戏曲商业化有利有弊。利在能让演员全心投入到戏曲的发展中，解决了演员的后顾之忧。但也让一部分演员，趋于个人的利益，不再用心练功，只为赚钱，简直是当前的一股不正之风！……再也没有像以前那种全心追求艺术而去献身的人了。”

    此语切中时弊，可谓震聋发聩！也表现了一个真正的老艺术家对当前戏曲发展的痛心和担忧。

有谁还能三更灯火五更鸡地去精求艺术。
有谁还能不计个人得失，全心全意地去献身艺术。
有谁还能对艺术存在一种敬畏之心。
让真正的艺术家去打假吧，不要再让那些冒牌的“艺术家们”糟蹋我们的艺术了。
这正饱含了一个对戏剧真正负责的老艺人的心声。
最后，我写上一段唱词，是改写他的名作《李天保娶亲》里的一段。作为结尾，可用二八、流水的板式演唱：
满天乌云风吹散，
去掉眉头换笑颜。
蓦然回首昔日事，
风雨萧瑟六十年。
那年商水把戏演，
曾与我的父把脸翻。
多亏我的娘把他劝，
随团学戏出乡关。
为学戏经历了七灾八难，
为学戏经历了苦辣酸甜。
为学戏经历了风刀霜剑，
为学戏经历了离合悲欢。
自那年和大梅初相见，
相辅相成三十年。
风里雨里都走过，
苦里甜里共患难。
生末净丑都演遍，
人情冷暖都看完。
光阴如水似闪电，
岁月无情两鬓斑。
梦中每见大梅面，
梦中每见回剧团。
梦中每见鹅毛扇，
梦中每演《天水关》。
六十年哪，六十年，
每每梦回夜已阑。
我心未死，情难断，
半生追求无悔无憾、无恨无怨，
对得起台下的观众头上的青天。
盼只盼？九尽春回飞紫燕，越调振兴花满园！

衷心的祝愿老人健康长寿！他的谆谆教诲能使后辈向上自勉，他的拳拳之心能使越调艺术发扬光大！他的艺术青春永驻！